“她活着，我的日子才有滋味” 记宁海一对老夫妻相濡以沫的十年

　　儿子满月后，我就忙着替他奔调动。从千里迢迢的边地进江浙富裕之地是很难很难的。因为当时有规定，只有沿海去内地，很少内地能调入江南。一年也没有二三个，调入的这几个还都是高档次的专门人才。当时全国都是两地分居的牛郎织女，于是有些女的只好大雁北飞远走边塞。

　　我抱着儿子一次次去有关部门要求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直到儿子五岁时，总算把他调了回来。

　　回来后生活是安定多了，但他的工作却从农口进入到行政部门。当时我还很不情愿，觉得抛弃了技术工作去吃这种没技术的行政饭又有多少意思呢。但上面的领导说，这个单位一个同志调杭州去了，两个回老家去了，正缺干部。潘郎说，只怕我弄勿来，我是一直搞技术的。最后还是去了这个行政单位。

　　我们的生活还是打游击似的，开始是借人家一间九平方米的旧房子，后来又住他单位的办公室，最后领导把我们安排在县招待所，直到单位造房子分了公房才算安定下来。一开始他很不适应这种行政工作，第一天下班回来就说：“干部讲闲话哪能像打相打一样，说着说着就啪地纵上台子高头去坐着，老吓人格，老吓人格。”我说这是乡镇干部的习惯，我们这儿的讲话就是这嗓音，与你上海话是不能比，以后你也会习惯起来的。

　　这个对生活有七窍玲珑心的人却是一个书呆子，不适宜做行政工作，做人做事不懂转弯变通，一是一二是二，只认死理，有时往往门户洞开不懂世情的险恶与诡谲。

　　他工作非常认真，有时连节日也在为工作上的事情奔走。我有时就很不高兴，说他太书呆子气，寿头寿脑，他说书呆子就书呆子，寿头就寿头，社会上总要有人做书呆子、做寿头;如果大家都奸刁，这个社会不就不像样子了吗?他的话真让人哭笑不得。

　　但他办事认真负责，交给他的工作总是竭尽全力去做好。他的工作是调解土地房屋纠纷，这种工作繁琐且群众接触面广，需要灵活变通及口才。而潘郎生性呆板缺少灵活机动的手腕，有时人家刚刚造了新房子两方有了纠纷叫他去调解，他跑去第一句话就是：土地是国家的，只有七十年的使用权，你们吵什么?

　　人家刚刚庆祝过乔迁之喜被他一盆冷水泼来，心里就很不高兴。好在他态度认真，还是坐下来帮双方调解，并拿出画图纸的技术作风为双方各写一份合同。他写的字清爽工整，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好才叫双方签字，他说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你们眼前利益更是为你们子孙后代少点纠纷。于是当事人转嗔为喜，说他虽说话有点冲但却是个一本正经的人。

　　他的生活井井有条、一丝不苟，一张面巾纸也要折叠方整再揩。他教我学书法，态度严谨，哪儿起笔哪儿落笔，中锋，偏锋，起承转合，一一指点。我的二胡学了介多年还不会调弦，每次要拉时都是他帮我调好。

　　有一年他探亲回来，说要把旧的衣物改成儿子的小衣裳，叫我跟他学，我弄来弄去弄不明白，把袖子线画到领子线上去，领子线画到袖子线上去，对点线概念一点也弄不清。他说你真笨，看你唱歌唱戏唱得介好，做生活实在是差。他拿过画线板一下子画成一个优美的圆弧，一件小孩的衣裳就裁成了。报纸上最复杂的智力题，别人解不了，到他手里就能迎刃而解。

　　风仪翩然的他内心世界是极丰富的，因为他的真挚勤快聪明，我家里的人都喜欢他。兄弟姐妹到我家来时要吃他烧的菜，他切的芋片瓜片刨的笋丝犹如印出来一般。小菜样样清爽。我当然也能当手弄一些，但不及他精致。他常常笑我的洋芋艿切得大小不匀，做事不够细心。

　　五月端阳节人家包粽子他也包，包出的粽子只只棱角分明。邻家的大嫂大婶过来赞不绝口：啊呀，我们包了多年的粽子也不及你包得好啊。说他是一个极乖巧的人。电脑风行时他就学电脑，翻翻说明书就基本通了，后来还教会了我打五笔字型。他说，我这个人处理人与物的事情是非常好的，叫我出去交际去讲话我弄勿来，而且也不喜欢。他与大多数上海人一样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，不管人家的事，他很少有哄来哄去的江湖朋友。

　　他有极强的家庭责任心，出门会留一张字条，说去哪儿了。我从上海、宁波回来，家里热腾腾的饭菜已弄好。他在家，家里就有一盏温暖的灯。

　　我们家不吸烟不喝酒不打牌，每天最大的乐处就是一家三口抢报纸看。他下得一手好围棋，又教会了儿子，星期天爷俩就下围棋。儿子在他的影响下也是一个安稳好静的人，学习认真处事诚恳。